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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景【朱桂明】

时间:2024-08-17 11:06:31阅读:

老景【朱桂明】

学校传达室有两位工友,一男一女,都一把年纪了。男的叫孟达,我们喊他“老孟”,他整天乐呵呵的。女的叫景慧,我们喊她“老景”老景操东北口音;偏高消瘦的身材,衣服虽旧,却也显得亭亭玉立;脸上的皮肤雪白,忧郁的目光中透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气质。这种气质,有时是优雅的,有时是矜持的,有时又是温婉的……“叫奶奶!”我笑着对女儿说。“奶奶!”女儿嗲声嗲气对着老景喊。老景却没应答,板下脸,十分不高兴。

原来老景是出家之人!“景慧”是其法号,她的真实姓名,谁也不知道。学校操场身底本有一尼姑庵,庵里有一师一徒,徒即老景。1958年建校,拆了庵子,老景留校做工友。老景那时也才24岁,人又长得漂亮,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劝她还俗嫁了自己,被她一口回绝。她依旧矢志不渝,白天吃斋,夜里念经。

尼姑,是不作兴叫“奶奶”的。叫“奶奶”,是对她莫大的亵渎。我明白了,后悔不已。

老孟和老景是“对头星”,难得有个不争吵的时候。老师们都说,不怪老孟,老景性格孤僻,太难处。一争吵,老景就找王书记评理。争吵一次,王书记要被她磨几天。王书记怕她,经过传达室,都要瞬间加快速度。

1984年9月,老孟和老景俩人同时退休。“对头星”散了,王书记那里还是没消停。老景住校,只要有事,哪怕是几个学生在她家院子外面拍球玩,声音稍微大了些,她也要往书记室跑,非得让王书记查出是哪个班学生。查不出来,老景一天要跑书记室几趟,王书记头都被她跑昏了。我那时是班主任,常为这事带着拍球的学生去老景那里认错打招呼。后来我下了死命令,拍球玩要远离老景家院子。

老景退休后在她家院子里养了三只母鸡。她家院子偏于学校一角,一般人走不到。“咕咕咕,吃早饭啦!”“咕咕咕,吃中饭啦!”“咕咕咕,吃晚饭啦!”听到老景的呼唤,鸡们扑打着翅膀,飞奔而来。啄食大赛,轻松而热烈。一日三次,周而复始。老景看了,笑逐颜开。

冬天,老景坐在门口晒太阳,鸡们也陪着。“‘大黄’哎,上来惯惯!”“大黄”跳进老景怀里,老景双手母亲般地抚摸着。“‘小白’哎,上来惯惯!”“小白”跳进老景怀里,老景双手母亲般地抚摸着。“‘角头’哎,上来惯惯!”“角头”跳进老景怀里,老景双手母亲般地抚摸着。

老景有时也生鸡们的气,拿根竹竿追着它们。鸡们并不害怕,围着老景转。老景才举起竹竿,“噗嗤”一声,“小白”跃上她的肩膀。“要死了,还欺我!”老景边骂边笑,放下竹竿,抱起“小白”

2001年,市里创建全国卫生城,上面检查,老景家院子不能再养鸡了。陈校长三番五次地去做工作,终于说服了老景。陈校长答应了她一个条件,那就是保证不伤害鸡们,把它们送到农村教师家里饲养。那天,老景把鸡们一直送到校门口,嘴里不停“大黄”“小白”“角头”地喊。鸡们在鸡笼里也急得团团转,“咕咕咕”拼命地叫,想往外飞。老景眼眶发红,身体直打哆嗦,陈校长赶紧把她扶走。

春花秋月又一年,老景变了。她目光里的忧郁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静,却平静得让人担忧。

2006年12月一个上午,老景离世的噩耗突然传来。我们赶去,见老景安详地躺在床上,脸上略施淡妆,头戴一朵粉色小花。再看看桌子上,放着两个的空瓶子。一只茶杯下压着一张信纸,上面写着:“陈校长及全校老师——我的娘家人,请把我送进鸭绿江,务必!我的银行卡里还有点存款,本打算养老,现在用不着了。此款赠给学校,奖励学生。”其字迹,异常娟秀。

在场人员,无不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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