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说的毛里岗在丹凤县境内,它坐落在流岭南麓的深山中,距县城40公里,名叫毛里岗实际上是南北走向15公里的一条曲曲折折,抬头看天一条线、笮笮地又长又深的一条沟。
有沟就有河,在这条沟里有条默默地昼夜流淌不息从北往南汇入银花河的小溪叫常路河。常路河源于原花园乡所在地的花园村,胳膊粗一股水流经银洞峡、七里峡、石庙沟,到蜡源村汇聚成一条小溪注入常路河。原花园乡人开玩笑经常说:“我们村上的婆娘晚上在河里尿一泡尿,第二日早上就流到了你毛里岗,正好赶上早晨你们到河里洗脸、取水吃”,事实就是如此,说的我们毛里岗乡人憋红了腮帮子,常常无言以对。
记得我参加工作走进这条沟的时候,听当地老人讲,后来也查看了《丹凤县地方志》,据记载,这条沟在很早的时候两边山坡上全是栗子树,山顶不是太高但很平坦,有水有灵气,往往有少数人家居住,乡对面山顶上的黄家岭就是这样的村庄,所以取名为“毛栗岗”,后来慢慢地叫成了今天的“毛里岗”,今非昔比,如今栗子树早都寥寥无几了,这条沟的中部有段宽阔的地带叫栗树村,村临常路河,河两对岸相望分散地住着不到20户人家,以李姓居多,当年的“丹凤县毛里岗乡人民”办公驻地就靠山面河在村中央,是毛里岗最热闹、最繁华、最富有朝气的地方,乡机关单位沿河从南往北一字摆开,依次是乡、中心校、林业站、兽医站、扶贫办、卫生院、信用社和供销社,在往前走就到山跟了,悬崖挡住了去路。每次晚饭后,路远回不了家的同志就三五成群,从乡院子后门出去,经过中心校操场,沿着常路河岸边的唯一一条通乡公路慢悠悠往北走,从乡走到供销社是五分钟,从供销社走到乡是五分钟,就这样慢慢地来回走着,慢慢地闲聊着,慢慢地消磨着这宁静而慢长的夜生活。
虽然这里地处偏僻,交通极为不便,为有那一年四季不息、昼夜流淌不断的常路河,没有浪花没有节奏,只是在静静地流着;但是一方水土养育着一方人,这里的人也许是沾了流岭山的神气、也许是沾了银洞七里峡的灵气、也许是沾了栗树望乡台的仙气,农家孩子考上北大、清华的也有、出厅局的领导也有、十多年前丹凤的首富和十多年后著名的网络作家也出在这里,难怪乡有老年人常常说毛里岗水浅沟深人不可测。
毛里岗是会让人得到安适、心灵得到满足、心静如水的地方。
春天里来漫山遍野都开满山茱萸花,黄色的花儿铺天盖地把毛里岗装饰在花的海洋中,山茱萸属于灌木类经济林,我们乡上在原退耕地里都栽上了山茱萸,树下套种的全是黄姜、黄芩、天麻、猪苓等中药材,是乡那几年发展的主导产业,也是农民脱贫增收的主渠道,山茱萸这个名称最早出现在《神农本草经》中。在民间,关于山茱萸的名称由来还有一段传说。相传战国时期赵王有颈椎病,颈痛难忍,一位姓朱的御医用一种干果煎汤给赵王内服用,很快使赵王解除病痛。而后赵王问朱御医用了什么灵丹妙药,朱御医回答是山萸果,如若坚持服用,不但可治愈颈椎疼痛,还可安神健脑、清热明目。赵王听后大喜,令人大种山萸。为了表彰朱御医的功绩,就将山萸更名为山朱萸,后来人们将山朱萸写成现在的山茱萸,并逐渐流传了下来。全县山茱萸的迅猛发展,比起原月日乡的马炉、西康村,毛里岗属于后来者居上,眼前这一切都是我们乡党委领导班子的功劳,也算是为毛里岗父老乡亲干了一件大实事,我们不会忘记,就如同毛里岗群众不会忘记我们曾经在那里工作过、生活过一样。
尤其是夏天,每次从县城回来只要一走进石庙沟口,就会有一股清凉和舒爽拂面而来,还有那一股不可名状的亲切和幸福。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每当吃过午饭后,喊上乡的几个年轻人和中心校的彭书青主任一行去乡东南方不足二里半路程,一个叫“鳖道潭”的地方游泳或洗澡。初到毛里岗,我问哪里能洗澡,有人告诉我“鳖道潭”,我还以为是骂人呢。去了之后才知道“鳖道潭”确实是一个最佳的避暑场所,它是一个天然的大石潭,直径约四五丈,显长方形,清澈见底,如同浴缸。潭壁常年经水流冲刷打磨,光滑晶亮,白玉似的。潭边西侧中央有一青黛色巨石横卧河床,形似一只大鳖难以忍耐烈日的暴晒正欲下潭,故名“鳖道潭”,潭因石而得名,石因潭而神秘;那水那石,仿佛是冰雪世界,极富阴柔之美。这石质水潭是火山熔浆塌陷而成,还是天际陨石撞击所致,无可而知。跳入潭中,涤去的是凡尘,感受的是澄明。人生如水,转瞬即逝。那如这“鳖道潭”,诞生了万千年,还不知要存在多少个世纪!
在深秋的晚上,我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乡大门口高高的石台阶上看星星,想心事,虽然说星星不是每天都会有的,有时身边一片漆黑,很安静、很寂寞,偶尔有蝉鸣和野狗叫,但是我每天都坚持、坚持、坚持着。虽然抬头看天一条线,但那是一条明亮的线,那更是一条充满希望的线……冬天里忙完手头的工作,在天气好的情况下,我会约上一俩个同伴从“鳖道潭”旁西面阴坡脚登海拔大概1800多米的一个叫“望乡台”的山,那儿充满神奇,感觉人在天的尽头。“望乡台”背靠东山岭,三面悬崖临空,山陡有华山之险,疑是仙人用刀工切成似的,悬崖石头多,泥土少。石头全是青黑色的,大多方正有棱角,很少有圆形的。崖上杂树少,松树多,生长在石缝里,都郁郁葱葱,生命力特别强,让人感到震撼。路旁到处是冰雪,没有溪流或瀑布,也没有鸟兽的声音和踪迹。沿着羊肠小道往山上爬,一路上云雾迷漫,有冰很滑,石级几乎不能攀登,也很少有人攀登。等到登上了山顶,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深青色的山驮着白雪,明亮地照耀着毛里岗的天空。远望骄阳映照下的常路河如同一条带子似的,远方,常路河畔李家塬的移民新村家家户户飘起的炊烟,时而笔直向上,时而横卧屋顶。一排排白墙红顶的小洋楼整齐矗立着,在阳光照耀显得非常养眼,让人看了心情舒畅。
每当午饭后,在附近有相好的人就悄悄溜走了,院子里没事干的、无聊的、兴趣相同的人就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一块,关上房子门,围坐在火炉旁挖坑打拐三,有时为一两毛钱挣吵的脸红耳赤,不亦乐乎,吵杂声在毛里岗冬天的天空回荡。炉上温着的一壶老包谷酒早已被人遗忘,在明碳火的哄烤下沽沽翻浪,乡整个大院笼罩在包谷酒散发的酒香中。栗树村40多岁脑子有点不太好使的老光棍李石头,也是我们的老邻居,乡的常客,都几次来乡上找秦乡长要棉衣棉裤棉被子了,还说晚上睡觉泠的很,需要领导分配个媳妇给他暖脚。我已问过管民政的“米皮”说他己领了,不知道入冬前给发的过冬物品被村里的那个哈怂婆娘哄骗走了。石头今天又来了,摸着个大花脸、躬着腰、上衣没有扣子敞开着,穿着个开裆裤,耳朵上夹个烟巴,站在我办公室当门口,看见我出来毕恭毕敬地给我敬了个礼,但在做动作的过程中,不知是因饥饿天太冷还是脚下滑没站稳,倥侗一下坐在地上,让人哭笑不得,我只好扶起石头让他坐好,把我自己过冬备用的棉衣棉裤给他穿上,然后去灶房让炊事员彭氏把中午灶上没有吃完的剩饭加热拿给他吃,在吃饱喝足之后,石头就来了精神,这时院子里的一伙子“哈怂”就会戆石头表演个节目,哄石头说是唱的好就给说媳妇,石头一高兴就站在会议室门口的高台子上打起了花鼓子,有时也破开嗓子吼几声秦腔,吼着吼着就变成了毛里岗一带老了人流行唱的孝歌,悲凉凄惨,让听的人感到不是滋味,石头经常就是在这种情景中被轰出了乡大院,恐惶中连滚带爬跑出了大门口那个慢坡子,猫着腰顺着常路河畔跑回他所住的村子里。
我从毕业分配到毛里岗,到后来离开毛里岗回城工作,在那里渡过了人生短暂的三个春秋,我不敢说我在那里蹉跎了我的大好年华,但我敢说在那里我按着生命的法则和谁也无法阻挡的自然规律,我完成了从一个从繁华都市来边远农村、不谙世事的毛头小伙到基层乡镇公职人的瞬间过渡。
在我的记忆中毛里岗是条沟而不是山岗,常路河是条小溪而不是条河,乡驻地是在沟底而不是山顶,尽管乡在后来的撤乡并镇中消失了,成了历史的记忆,该老的都老了,但只有毛里岗这条沟不怕老,它依然不会变老。
岁月匆匆,如今我虽身居闹市,但我却依然做着毛里岗的梦,我知道我仍然怀念那个地方,怀念那过去的、简单的、幸福的岁月,怀念那还生活在那里的父老乡亲。但愿国家开发上运石地质公园能带动下游毛里岗旅游产业的发展,但愿那条沟越来越美好,但愿那条沟里生活的人们永远安康、幸福快乐,但愿毛里岗常入我的梦里……明天、明天,毛里岗上仍然是艳阳天!
刘志丰于丹凤2016年8月26日第六次修改稿